第一百一十夜、待我长发及腰

从那天起,榕榕开始认真的蓄起长发。听人说头发扎起来长得快,她就用皮筋将头发扎得紧紧的,哪怕头皮被勒得发麻也从不松开;又有人说天天用凉水冲头头发长得快,无论气温多低她也坚持用冷水洗头,哪怕感冒也从不间断。

似乎头发越长,长的速度就越慢,加上十几岁的孩子身体发育也很快,个子不停的在长高。于是,榕榕直到毕业离开学校,发稍也没有超过腰际。她带着这个遗憾告别聂书生,去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继续学习。而聂书生送走这届毕业生之后,经人介绍与一位普通的工厂女工结了婚。

榕榕毕业后,一直没有回来看过聂书生。偶而写几封信,内容都是向他请教美术上的问题。直到榕榕即将高考的前夕,她寄给聂书生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只有一位少女婀娜的背影,长长的麻花辫子一直垂到腰间。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老师,您结婚了吗?”

聂书生突然意识到,在他眼中那个能萌化世间万物的小女孩对他的感情绝不仅是师生那么简单。他不敢怠慢,认真的回了一封长信,说:自己已经结婚了,也有了小孩,现在过的很幸福,谢谢榕榕对老师的关心。高考临近千万不能放松精神,也不要被无谓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如今的社会,人们的思想意识越来越开放,经过多年的压抑或许会迎来一个属于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拥有美术专长的人一定要抓住这个大好时机,不可荒废韶华虚渡光阴。最后特别嘱咐一句,等你考上大学,可能会碰到许多优秀的男孩子,一定多关注内在,少迷恋外表,切莫一失足成千古恨云云。

这封回信寄出之后几个月后,榕榕再次寄来一张照片,依旧是垂着麻花辫子的背影,站在一所全国著名的美院门前。

聂书生十分欣慰,他教了数不清的学生,榕榕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大学的四年里,这对师生断绝了一切书信往来,聂书生几乎认为榕榕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位美术启蒙老师。虽然心中偶而感到一丝失落,但他仍然觉得这是他与榕榕之间最好的结局。最起码他没负罪感,没有对不起包括妻儿在内的任何人。而在这期间,聂书生终于离开了那座蛰伏了将近十年的初中,来到一所拥有众多艺术类特长生的高中任教。

就在聂书生以为榕榕将永远从他生命中消失之际,又一封从榕榕就读的大学寄来——这封先到了之前的初中,费了很大劲才辗转交到聂书生手里。

字迹愈发变得成熟,字里行间流露着淡淡的不安。信上写道:不知道聂老师现在还在不在原来的学校工作,这封信他能不能收到。很抱歉一直没有联系,因为榕榕不想打扰聂老师平静的生活。如今榕榕即将毕业,对未来的路感到十分迷茫,经常怀念儿时跟聂老师无忧无虑学画的日子,希望聂老师能对她走上社会之后的选择提供些建议。

聂书生严谨的回道:榕榕在学术上的造诣已经远远的超过了老师,老师也并不了解榕榕现在的想法,所以任何建议都是不负责任的。不过老师相信榕榕是个自强自立有主见的新时代女性,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哪怕选错了也没有关系,你现在还年轻,挫折同样是人生成长的必经之路,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老师都会给予最大的支持与尊重。另:老师已离开榕榕的母校,现于某高中就职。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多年以来,聂书生习惯了回信后的沉寂,更不会像初恋的小男孩一样握着刚发出短信的手机彻夜难眠。可不曾料想,半年过后,榕榕却神奇的降临到他的眼前。在看见榕榕抿起嘴角,把玩着麻花辫子的一瞬间,徐志摩的词句立刻浮现在聂书生的脑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榕榕说:经过慎重的考虑,她决定还是像老师一样教学生画画,才能让她更有价值感和存在感。所以,这是榕榕最后的选择,她会坚持到死,并且很高兴能够成为聂老师的同事。

我承认,我之前一直都在极力回避去写那些看似感人至深实则浮夸造作的言情桥段。因为我不认为爱情永远存,所以爱情故事的结局无外乎生离死别。

对不起,故事进展到这里,我不得不食一次言了。

而聂书生到底是不是柳下惠,我无从知晓,因为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一次,我也不会长发及腰——这辈子都不会。但可以肯定的是,面对长发过腰的榕榕,他即使坐怀不乱,也仅仅限于身体不乱,心绪恐怕早已纷乱如麻。对于他的妻儿,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也是无法避免与改正的错误。因为聂书生犯的,是原罪。

火锅里的水蒸汽激烈的翻腾着,大家听着聂书生的讲述忘记了从里面捞出食物,任由嘌呤含量急速上升。聂书生狠狠干掉一杯苦酒,略过了许多他不愿与人分享的情节,继续说道:

榕榕与聂书生一齐共事了两年半,却是比他们各自人生中任何阶段都要乏味的两年半。聂书生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克制,榕榕也没有任何过分举动,他们很少说话,很少交流,没有过一分钟单独相处的时光。

可流言不知因何而起,并且很快传的满城风语。有说榕榕上中学时就和聂书生搞师生恋的,也有说榕榕这个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愿意委身到这所普通高中就是为了与聂书生再续前缘;有唾弃聂书生吃着碗里占着锅里的,更有说榕榕不要脸心机深的;幻想出来的限级场面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低俗笑话,迎面相遇的微微颔首就是约定通奸的联络信号;他们见面打个招乎是眉目传情,互不开口则是暗渡陈仓……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终于,闲话传到了聂书生老婆的耳朵里,经过一番惊天动力地腾,老婆与聂书生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发誓与这个“负心汉”老死不相往来。

当榕榕得知这个消息后,曾偷偷往聂书生的抽屉里塞过一张照片,正面还是那张背身秀出长发的姿态,反面还是写着那句:老师,你结婚了吗?

聂书生偷偷把照片压在箱子底,第一次没有回榕榕的信。

然后,榕榕把那条让人羡慕的麻花辫子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自杀了。头发曾经是她的追求,继而变成了负担,用三千烦恼丝了却三千烦恼,好像在印证着一种摆脱不掉的归宿。这个女孩子的心理肯是病态的,但不得不承认,她也绝对是个艺术天才,只有天材才能将最恐怖的死法演绎得如此罗曼蒂克。

聂书生最后还在强调他没给榕榕一个明确的答复是因为他看榕榕就像看自己女儿,既不容侵犯,也不忍伤害。不管看官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直到今天依然不信。我想问问,有没有哪位男同胞曾经有过:占有,是对女神的一种玷污这种变态的想法?

聂书生还说,榕榕的家人认为榕榕是因为他而死的,对他恨之入骨,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他那天之所以赖在骨灰存放处迟迟不肯离开,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榕榕对他说:“我的长发,是为你而留的。我不在了,也要把它当作送给你的礼物,请你等在那个地方,会有人把我的头发交到你的手中的。”

看着聂书生失望的神情,憨子把一个提前带来的盒子放到了他的手里。

聂书生一愣:“你给我什么东西?”

憨子大大咧咧的回答:“头发。领导让我烧了,我觉得稀里糊涂烧了不是那回事,就偷摸留下了。正愁不知道该咋处理呢,你拿走吧。”

聂书生听完呆呆的盯了盒盖半天,终于没有打开,说了声“谢谢”,起身结帐,先走了。

我老舅转转脖子,说:“挺晚了,咱们也撤了吧。”又指着在理发店打工的那位年轻女孩,问憨子,“你送她一道儿呗?”

憨子咧开大嘴:“行啊。”又觉得自己还没征得人家同意不太妥当,重新征求了一下她的态度,“呃……行不?”

女孩的脸微微一红,同意了。顺便说一嘴,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小红,是我未来的憨子舅妈。

临分别的时候,憨子好奇的问我老舅和郑大宝:“对了,你们倒底在蝎子那小子脸上写啥啦?为啥能让他老老实实去自首啊?”

我老舅和郑大宝对了个眼,哈哈大笑:“五十块钱,就告诉你。”

憨子狠狠瞪了他俩一眼:“挺大个人别没个正形,痛快儿地!”

我老舅一把抱起了我,留下一句“自己琢磨去吧!”飞也似的跑了。

回家的路上,我也忍不住问出了和憨子相同的问题,我老舅笑的更凶了:“小孩别啥都打听,少儿不宜。”结果,还是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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