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琳琳写下地址，竟然位于立交桥下方，纵横交错的桥身刚好围出一块空地，种着绿油油的草坪，救助中心的车就停在路旁，后备箱里摞着一沓简易宠物笼，垒得像是一面小墙。笼子里大都是猫，也混入了几只小型犬。它们都是流浪动物中的幸运儿，不仅得到救助，而且还找到领养人，即将开启新生活。

参与这次领养活动的志愿者有四名，负责人是个年轻学生，名字叫曾煦，大学在读。乔春野仔细打量他，这人个头不高，短发，身穿宽松的运动服，面庞带着几分稚气。

流浪动物品种各异，年龄有大有小，不过每只都很精神，在狭小的笼子里骨碌打转，不住地伸出爪子向外扒拉。

曾煦在它们面前蹲下，挨个顺抚：“别闹别闹，马上就要去新家了。”

乔春野走上前去，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你好。”

曾煦回过头，面露笑容：“你好你好，是领养人吗，请来这边登记。”

“不是，”乔春野急忙摆手，“瑞德医院的许琳琳医生介绍我来学习观摩。”

“哦，乔春野是吧，许老师跟我说过。你也在上学吗？哪个系的啊？”

“我在市一中。”

“你是高中生？”

“是啊。”

曾煦十足地愣住了，隔了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看你长得这么成熟，我还以为你比我年纪大呢。”

乔春野听得直眉头：“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长着一张娃娃脸。”

曾煦见她发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该不会就是乔春野吧？”

“你认识我？”

“乔老师的侄女嘛，你姑姑每个月都会来我们救助中心出义诊，跟我们提起过你。”

乔春野怔住：“她……她是怎么说我的。”

“说你在医院里兼职，为她分担了很多工作，比有些实习生还靠谱。”

乔春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记忆里，身穿白大褂的姑姑永远板着脸，表情冷若冰霜，很少露出笑容，更别说当面夸奖她。

她小心翼翼地问：“乔医生真这么说过？”

“是啊，”曾煦答得很平淡，顺手塞给她一支圆珠笔，一沓文件：“既然来了，就帮忙干点活？我们人手不够。”

“可以啊，要我干什么。”

“这里是领养协议，一式两份，一共有六个地方需要签名，待会儿领养人来了，你帮忙引导他们签字，然后拿去车里盖章。”

“好的。”乔春野点头接过。

傍晚时分，正是车流繁忙的时刻，立交桥下方的小片绿地，刚好有几个临时泊位，轿车和自行车都能停靠，是交接送养的绝佳的地点。

曾煦的电话打个不停，领养人陆续赶到现场，有独行的年轻男女，有成双成对的情侣，也有中年父母带着小孩。这些素未谋面的人为了同样的理由，短暂汇聚在天桥下，利用排队的间歇寒暄攀谈，有些还交换了联系方式，现场笼罩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志愿者们虽然忙碌，但嘴角都洋溢着笑容。

领养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有二十多只宠物办完手续，陆续找到新家。乔春野站得腿脚酸痛，但心情却颇为舒畅。送走最后一只小猫，她把留档的合同摞在一起，递给曾煦：“喏，你清点一下。”

“多谢啦，”曾煦接过厚厚一沓文件，放进档案袋，“今天可以收工了。”

“你们经常办这种领养会吗？”

“取决于领养人的数量和分布地点，差不多一个月一次吧，时间很灵活，地点也经常换。”

“你们所有的领养都不收钱吗”

“当然不收，我们是义务救助，不过有些领养人会主动提供一些猫粮和药品，我们也不会拒绝。”曾煦指了指后备箱，原本盛放宠物笼的地方，被各式各样的纸箱和瓶罐塞满了。

乔春野不禁心头一热，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志愿者呀？”

曾煦眨了眨眼：“一半原因是喜欢小动物，另外一半是因为参加社会实践可以加学分，我也没有那么高尚啦。”

“救助中心的志愿者都是学生吗？”

“当然不是，我们的义工来自各行各业，人脉很广，就连你姑姑都要来找我们打听消息呢。”

“哦？她打听什么？”

曾煦面露诧色：“你不知道吗，她在找猫，说是朋友不小心弄丢的。”

乔春野大为惊讶，不禁发出“啊”的声音：“那只猫该不会叫齐天大圣吧？”

“原来你知道，那就好说了，”曾煦低头看向手机，“我今天还约了她见面，你要一起来吗？”

乔春野愣了一下，摆手说：“我不去。”

“怎么？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我……总之我不去！”

“好吧。”曾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但她迅速把头转到一旁，拒绝透露心事。

*

与志愿者告别后，乔春野往地铁的方向走去，忽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混在人群中，快步走出车站，正是乔冰珊。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隔着一条马路望向对方，但乔冰珊并没有看见她，只顾埋头向前走。

她看了一眼地铁站，而后调转方向，悄悄跟在乔冰珊身后，原路折返。

乔冰珊走得很快，一路上目不斜视，先经过十字路口，又顺着地下通道跨越立交桥，最后来到和曾煦约定的地点——大学校园门外。黄昏时分，出入的学生成群成对，曾煦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发现乔冰珊的身影，眼前一亮，边招手边喊：“乔老师，这边来！”

与此同时，乔春野停在校门边的书报亭附近，借着建筑物的掩护，偷听两人的对话。

乔冰珊来到曾煦面前，省去客套话，开门见山地问：“你找到大圣了？”

“你先别急，”曾煦答道，“猫还没找到，但有消息了，附小的学生中午在操场后面的灌木丛里看到一只从未见过的流浪猫，刚好我们义工群里有他们的老师，闲聊时听他们提起。”

乔冰珊面无波澜，问道：“校园里的流浪猫应该有很多吧，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没见过的。”

曾煦拍拍胸脯：“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学校里的每一只猫我都认得，我们还给它们专门建了档案，取了名字，定期检查它们的健康状况。我敢确定附小学生看到的是新面孔。”

乔冰珊终于睁大眼睛，问道：“那只猫长什么样子？”

“很胖，胖得不像是流浪猫，但动作很矫健，毛是橘色的，身上很干净，很显眼，我一下就想到大圣，所以给你发了信息，不过细节我也不太清楚，需要你当面确认。”

“能带我去找那群学生吗？”

“当然，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带你当面确认。”

两人迅速结束交谈，并肩往操场的方向去，乔春野继续尾随，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她记得于老师家的齐天大圣，性格活泼，长得也很可爱，还在医院里义务献过血，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很讨人喜欢。如果能顺利找回来，自然是最好的。

但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人都很难，更别说找一只走丢的小动物，就连于鸿运本人都放弃了，但乔冰珊还在坚持。

体育场由一块主场和四块热身小场组成，一群男孩正在热身场嬉戏玩耍，外表看上去十岁出头，身高不及大人胸口，穿着统一制式的蓝白校服，追着足球跑得满头大汗，清脆的笑声相隔很远就能听见。

看到曾煦来了，男孩们立刻丢下足球，蝌蚪似的往他的方向围去：“哇，是喂猫的大哥哥！”

曾煦在孩子们面前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他的个头本来就不高，俯下身时，视线刚好能和对方平视，他的目光扫了一圈，问道：“大哥哥问你们，你们中午是不是看到一只没见过的猫。”

“是啊是啊，”小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曾煦递给乔冰珊一个眼神，继续问道：“那只猫长什么样子，可以描述一下吗？”

“橘色的花猫！”

“特别胖！”

“眼睛很大！”

“额头上有一圈白色的猫，就像戴了个头箍。”

乔冰珊听到这里，终于难掩惊讶，立刻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在哪看到它的！”

小学生们被她突然变大的嗓门吓住，支支吾吾地比划：“就在操场后面，那片草丛里，不过等我们找过去，它早就钻没影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中午。”

“下午还有人看见它吗？”

一片沉默过后，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子缓缓举手：“我见过，在我家小区门口。下午放学之后，我回家拿运动鞋，看见它在大树底下晃悠。”

乔冰珊立刻转向男孩：“你家小区在哪个位置？”

男孩抬手指了个方向：“就那边，紧挨着地铁站的高楼。”

“好，我现在去找！”乔冰珊留下这句话，转头便要走。

曾煦见状，忙不迭跟小朋友们招了招手：“谢谢你们啊。”而后紧追几步赶上对方，“乔老师，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行。”

“晚上我确实还有一节课，不能离开学校太远。”

“没关系，你去忙吧。”

“那祝你好运。”曾煦停下脚步，目送对方像一阵风似的走远，消失在人群里。

乔春野躲在不远处偷听，眼看姑姑突然转向自己的方向，急忙绕到附近的雕塑背后，大气也不敢出。然而乔冰珊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待她重新伸出脑袋，四处巡视，她的跟踪目标早已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