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统看完那本书的最后一句话，他合上书，放在枕头边。抬腕看看表，用去了两昼夜，离最后期限还有两夜一昼共三十六个小时，足够用来写读书心得的了。

他有什么心得？他问自己。这本书是把大洋各处海岛土著居民的生活作为原始人类的活化石来写的。通过这些活化石，了解人类进化的历史。这么想着，一幅人类起源和进化的历史图像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意识表层，使他兴奋不已，费统翻起身下了床，坐在椅子上开始写他的读书心得。

三天时间就这样在读书和写作中愉快地度过。

第四天一大早，他刚吃过早饭，复生如期而至。费统满脸笑容，寒暄几句，他把读书心得递给复生。复生接过来，一口气读完它。她抬头望着费统，像一位一丝不苟的老师那样，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他想，他会得到老师的称赞。他是“理科生”，能写出这样的作文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可是，他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异样，于是他收敛了笑容，挑战似地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还行，”复生说，“前一部分像中学生的作文，罗列了生物进化的历史。不过你抓的几个节点还是有代表性的。至于后半部分，比如这段，”她念道，“‘生命之树上，自从结出了绚烂的精神文化之果后，我们便成为生命百花园中的一支奇葩。’可以看出你对人类精神文化怀有炽热的感情。至于最后一段，仍然从自然进化的视角对人类的结局做出了哲学人类学思考。比如你的结尾，‘在未来的岁月里，精神因子将在进化的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最终由生物物种演变为非生物物种，与精神化了的宇宙融为一体。’但你想过没有，既然人类是‘生命百花园中的一支奇葩’，她自己就不能开得更加绚丽多姿吗？”

费统轻轻地摇摇头：“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我没有想过撇开自然母亲自己会开得更加艳丽。”

“哼哼，”复生冷笑道，“好了，我带你去看一个节目，看完这个节目，相信你会有新的体会的，如何？”

说实话，费统没有兴趣去看什么节目。他怔怔地看着复生，心想与其看什么节目还不如两人坐下来聊聊天，这比看什么节目更有意义得多。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不可能，胡兰身负特殊使命，不会跟他随便聊他想要聊的东西。

“怎么，不想看？”复生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微笑着问他。

“我有选择吗？”他反问道。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收敛了笑容，一双冷峻的大眼睛盯着他，像一把锐利的剑刺穿他脆弱的心脏似的。费统轻轻地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长长地叹口气。

“呵呵，”复生怪怪地笑笑，突然向他提出一个他渴望知道而久久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你心里还有没有凤晓萧？”

费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直面复生：“她在哪里？”

“别急嘛，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你的人早晚都是你的，急也没用。”她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让他坐下来，“你和她交往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了，你了解她多少，比如，你发没发现，在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东西？”

“善解人意，这算不算‘特别’？”

她摇摇头：“我指得是超出常人的特殊功能。”

“没有。”费统抬头想一想，肯定道，“没有，她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女孩。”

“确定？”

“确定。”

“那么我想你还是去看看今天的节目。”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不看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好，我去。”

费统随复生到四合院坐西朝东的一间屋子里，费统扫了一眼屋子，这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四周摆着与他所住的屋子一模一样的几张八仙桌，每张八仙桌配两把太师椅，和整个四合院相协调，完全是仿照中国传统民居的格局布置的。他转身看着复生，复生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挥了一下手，左手那边的一张八仙桌以及与之匹配的太师椅一起向一边挪去，随之它后面的墙壁缓慢洞开，透出一道光亮，慢慢地挪出一道门来。“请吧！”复生打个手势，费统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跟随她进了门，沿着一个阶梯向下走去。

他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不禁转过头看了一眼，满脸狐疑地望着复生。复生做了个继续往前走的手势，他不得不跟着她往前走去。下了阶梯，往右一拐，进入一条光线柔和、气温凉爽的走道。没走多远，前面自动打开一道门。进了门，是个宽畅的大厅。费统停下脚步，转动着眼球不安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门冲直是一面电子屏幕，此刻正播放着类似科普讲座之类的一档节目。往右看是个只有三阶台阶的一个舞台，舞台上摆着一个供主持人用的小桌，背景是一道天蓝色幕布，此刻拉得严严实实。舞台对面是一幅人类基因图谱的巨幅模型图片，在彩灯映照下，美丽无限。四周呈半圆形摆放着几排圈椅式的沙发，前排中间的一张沙发里坐着一个人，正朝这边招手致意呢！

“请吧！”一位身穿黄色夹克衫的小伙子迎上来，彬彬有礼地请道。复生回声好，向费统点头示意，带他走过去。

坐在那儿的原来是匡野夫的医学顾问季映恫。互致问候，穿夹克衫的小伙子向复生问了声“可以吗？”复生说“嗯，可以。”那小伙子兔子似的一蹦三跳上了舞台，在小桌后面站定，开始主持今天的“节目”。

哑谜一样的开场白让费统对今天的节目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主持人转身挥了一下手，退到舞台一侧，小桌便像溶化了的冰块一样向下隐去。幕布向两边拉开，露出一面玻璃墙壁。透过玻璃，坐在墨绿色蛋形座椅上的凤晓萧像个哲学家一样注视着他们。费统刷地站起身，几乎失声喊叫。复生轻轻地扯扯他的手，他极不情愿地坐下来，冷冷地问道：“真是晓萧吗？”

“别那么激动，”复生拍拍他的手背，“如果顺利，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嘛！”

音箱里传出主持人圆润浑厚的话音，费统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前的凤晓萧变幻不定：一会儿是一位穿着蓝底花格子短裙的纯情少女；一会儿是一位文静而显得有点矜持的漂亮姑娘；一会儿是一位感情奔放而**四溢的成熟女性——他与凤晓萧的恋爱史就这样滑过他的脑际。此刻，被舞台上镇定自若的凤晓萧所代替。费统隔着玻璃望着她，她神色肃然，他真不知道，劫后余生的她还是不是过去的那个凤晓萧！

费统的思绪被主持人的声音猛然打断，当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凤晓萧身上时，“节目”正在进行中。这时，主持人拿着一款平板电脑，笑盈盈地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把电脑递给他，指着屏幕对他说：“这是一张世界地图，你随机点出一个地名。”在此之前，费统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因此他不知道“节目”的规则，于是满脸的莫名其妙，望着主持人，不知所云。

复生见他这样，给解释说，这个“节目”的规则是让你从世界地图中随机报出一个经纬度，凤晓萧就能给出这个经纬度所在地的地名；你随机说出一个地名，她能准确地报出这个地名所在地的经纬度。“明白了吧？”她说着划拉了一下电脑上的地图，地图在屏幕上的比例和显示的部分迅速发生了改变，“在全世界，你随便点，不管在哪个洲，也不管地方大小，只要在地图上有标示，你尽管点。”费统点点头，拨拉了一下屏幕，点出了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洲，哪个国家的类似于小村庄那样的地名，向主持人报了出来。主持人转身报给凤晓萧。

凤晓萧身着靛蓝色职业套装，端坐在那儿，两腿并拢，略偏向一边。两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头略低着，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典型的淑女。她深思了不到一分钟，抬起头一字一顿地报出了费统所选择的那个小村庄所在地的经度和纬度。主持人问了她一声确定，她点点头，给了主持人肯定的答复。主持人把手指向一侧的电子屏幕，高声对台下说：“请看大屏幕！”费统等把头偏向大屏幕，屏幕上的世界地图一点点放大，最后定格在地名稀疏的一片区域，显出了那个在地图中根本没有标示的小村庄。接着，代表这个小村庄的小圆点以及它所在位置的经纬度数字在夸张地闪烁。主持人宣布，凤晓萧的答案与屏幕所显示的数字完全吻合。

费统一怔，他望着复生，复生示意他再看下去。主持人说了几声谢谢，请费统随意说出一个经纬度。费统拨拉了一下平板电脑的屏幕，报出了一个经纬度，主持人转报给凤晓萧，凤晓萧略加思索，给出了一个地名。大屏幕显示，经纬度和她给出的地名完全吻合，其结果同样令费统吃了一惊。他无法相信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实事，这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是怎么获得如此神奇的智能的。他看着复生，疑惑道：“这是真的吗？”

“你说呢，”复生反问道，“题目都是你出的，除非你俩真的有什么强大的心灵感应。”

费统摇摇头：“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

复生和季映恫耳语了几句，复生转头对费统说：“好吧，你若有疑问，就按你的要求进行下一个测试，可以吗？”

“可以。”费统应允。

复生说：“那好，你出题，测试规则也由你定。”

出个什么题目呢？他突然想起复生问他发没发现凤晓萧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难道她真的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而没有被他发现？他低了头思索着，企图从他和凤晓萧的生活中寻找出她“特别突出”的蛛丝马迹。

费统想起来了，有一个晚上，凤晓萧去他的宿舍，而他正在复合一个设计图纸的数据，有几个数据怎么也对不上茬。

凤晓萧凑上去看着图纸，问他这些数据是怎么计算出来的，费统出于礼貌，简单地说了说这些数据的逻辑关系。凤晓萧和他说着话，手指从图纸上慢慢地滑过，停在一个数据上。

“就这个。”她说，“你再算算这个。”

费统呵呵一笑，玩笑道：“你是神算呀！”嘴里说着，他顺手拿过计算器把她指出的那个数据计算了一遍，果然是在这个不起眼的环节上出了差错，使得整个数据发生了罗辑混乱。

但费统始终认为那完全是一种巧合，并没有当成什么“特别突出”的智能，因此没有往心里去，而渐渐地被他淡忘了。

他抬起头望着稳稳地淡定地坐在那儿的凤晓萧，转头对复生说：“那我就出道运算题，让她心算出来，可以吗？”

“可以，你随便出。”

他出了一道在常人看来十分复杂的数学运算题，把题单交给等候在他身旁的主持人，再由主持人拿给凤晓萧。凤晓萧看一眼题单，偏着头思考了片刻，把答案写在题单上，让主持人下来交给费统。费统用手中的平板电脑把他自己出的题目运算了一遍，答案和凤晓萧心算的结果完全一致。他惊讶地看着凤晓萧，他问自己，这还是过去的那个凤晓萧吗？还是他的恋人凤晓萧吗？她本来就有而被埋没的才能被激活了还是她在此处获得了这种才能？

“我服了，”他叹口气，对复生说，“我可以和她单独见见面吗？”

复生和季映恫交换了一下意见，对他说：“完全可以。”

别开生面的节目在费统的惊叹声中结束了，下面安排他去见他的恋人。